客家传统服饰是客家人在长期的生产、生活中,以中原汉服为基础,吸收了生活在赣闽粤边区的畲、瑶等少数民族的服饰元素,并逐渐适应当地地理环境而发展起来的艺术结晶。它不但种类多样,工艺精湛,而且还融入了客家族群的风情习俗、艺术智慧和审美情趣,文化内涵非常丰富,是汉族服饰艺术的一朵奇葩。服饰包括“服”和“饰”,“服”指服装,“饰”则包含发式、化妆及首饰等装饰品。
一、客家女性发式
容饰,包含发式与化妆。客家是一个具有移民背景的族群,客家研究先驱罗香林认为客家至迟于宋代即已形成。客家族群在南方的赣闽粤边区形成后,自许“中原衣冠贵族”,将“宁卖祖公田,不忘祖公言”奉为信条,恪守传统。强烈的中原原乡情结和相对封闭的赣闽粤边区环境,促使了客家人长久以来保持着中原发式。直至清代满族掌权,颁布剃发令,客家男子发式才发生根本的变化。但客家女性发式并没有受此影响,依然保持了一惯发式。
通常,客家少女编单辫,扎红绳,额留容发,俗称招郎发,不加首饰,娴雅素淡,以示未出阁。光绪《嘉应州志》载:“女嫁前一日髻,谓之上头。” “上头”即“上笄”,客家少女在出嫁前都要将单辫梳成发髻,表示已有婆家了。黄遵宪有诗云:“金钗宝髻新妆束,私喜阿侬今上头。姊妹旧时嬉戏惯,相看霞脸转生羞。”描写的就是客家少女出嫁前改辫梳髻,饰以金钗,试穿新装的羞涩情景。赣南会昌县也有首山歌《梳妆曲》描写了客家妇女梳髻化妆的情景:
天蒙光,地蒙光,门北嫂嫂叫姑娘,打开房门望一望,日头出山三丈长。到转房中巧梳妆。左手端油罐子,右手提梳脑箱;头上梳起盘龙髻,脚踩花鞋绣鸳鸯;眉毛弯弯就像天上眉月眼,天上琉璃星,口似红莲初出水,脸似桃花色是红。
童养媳和等郎妹梳髻则多在除夕晚间上头成婚。少女梳髻后,意味着她以后可以使用金银首饰来打扮自己了,也标志着作姑娘梳单辫的日子结束,此后梳髻将伴随终生。
客家妇女的髻式有圆形髻、船形髻、坠马髻、椭圆形髻、锥形髻等;髻饰有髻簪、髻钗、发针等银器和髻网。梳髻配饰因人而异,富者插金银钗,戴金耳环、金银项链、金银手镯、金银戒指,一身珠光宝气;贫者荆钗彩带为饰,朴素大方。一般来说,少妇梳髻注重美观,金钗银簪饰于发髻,中老年妇女梳髻更随意一些,用发网套发髻,至多加戴银钏作装饰。但她们的髻都是真发梳成的,不是假髻,客家人梳假髻是近代的事。温仲和在《求在我斋集》中说:“嘉应风俗向崇朴厚,妇女尤以勤俭相尚,所梳之髻,即以自己之发梳挽而成,俗名自家髻,与‘省装’相近。”又说“乃近数十年忽染陋俗,妇女改梳脱髻,又名假髻,或称高髻。”
客家少女出嫁之时,娘家会为其精心准备好一个梳妆盒陪嫁。梳妆盒有藤制和木制两种,一般为长方形,有提耳,分两至三层,上层用于放梳妆用具,下层用于放金银首饰。新中国成立后,木制梳妆盒一般漆成红色,盒外有印花装饰,可上锁,每层如抽屉可推拉,盒盖置有镜子。许多留下了时代的印记,在盒外漆上了“一颗红心为集体”等字样。用梳妆盒陪嫁的风俗一直持继到20世纪80年代。
辛亥革命后,知识界中青年妇女喜剪短发,农村妇女发式却无多大改变。在中央苏区,苏维埃政府也提倡剪短发,废除金银首饰,客家妇女积极响应召号,许多人剪成齐耳短发,相当部分妇女还踊跃参加了红军。在赣南到处流传着剪髻兴短发的歌谣,如于都县嶺背山歌《剪掉“圆头脑”》:
姐姐摘下头上花,嫂嫂剪掉“圆头脑”;
现在妇女讲时髦,不用镜子前后照。
图1 “实行妇女剪发”红军标语(上犹)
上犹县客家山歌《剪发歌》:
革命号召妇女来剪发,
我劝同志们切莫心烦躁。
剪了发,样样好,
省得梳头又摸脑。
随时外出随时到,
免得前照又后照。
崇义县苏区歌谣《妇女剪发歌》:
剪了头发样样好,随时出外跑;
省得梳装来打扮,前照又后照。
戴上红色五星帽,木兰从军到前方;
我们工农子弟兵,奋勇杀敌立功劳!
哎哟哟……
我们工农子弟兵,奋勇杀敌立功劳!
山歌兴盛的兴国,更少不了剪发山歌——《十剪发》:
一剪发,初来兴,剪发宣传要认真,
宣传老少一齐剪,先要打破旧脑筋。
二剪发,是花朝,不剪害处同你嘲,
三工不梳会打结,衣衫拖得可磨刀。
三剪发,正来兴,别人不剪莫去拼,
首先自己带头剪,先行做个带头人。
四剪发,正立夏,不剪头发惹人哇,
出外走到别地去,说你地方不开化。
五剪发,五月中,剪了头发人较松,
随便走到哪里去,说你同志很开通。
六剪发,正割禾,剪了头发好得多,
一来省得人工到,二来免得生虱婆。
七剪发,三伏天,不剪头发不卫生,
一身散发油头臭,走到人众惹人嫌。
八剪发,桂花香,不剪头发不合装,
个个剪正短头发,你冇剪发配不上。
九剪发,是重阳,剪了头发更排场,
长短由你自家剪,最好要剪大西装。
十剪发,剪完哩,首饰金银倒了佢,
倒来铜钱再生产,利国利家又利已。
剪髻后,金银髻饰用不着,许多客家妇女将其或售或赠给中华苏维埃共和国国家银行,支援革命战争与根据地经济建设 ,誉载《红色中华》。
新中国成立后,客家妇女的发型增多。少女改扎两条拖辫,成年妇女多剪短发,如游泳发、上海发、青年发等,农村老年妇女仍有梳髻的。改革开放后,少女染发、烫发、拉发等层出不穷,戴耳环、戒指、项链的也日益增多;中青年妇女,特别是城镇妇女也普遍喜欢染发、烫发;农村老年妇女则依旧有梳髻的。梁伯聪的《梅县风土二百咏》能很好地反映客家妇女发式的变化过程:“女梳高髻转盘龙,再变妆时发改松。金翠纵然能省却,烫耒工作亦很凶。”他自注说:“旧时妇女梳发,环城用髻套,乡间用帕裹,项背发兜起数寸,名髻尾。后改梳盘龙,名曰园头。今一律剪发,虽可省却金银首饰,而时髦女子仿西式烫松发,工价每至三四百元。”
二、客家女性化妆
由于客家人生存环境的恶劣,客家妇女长期从事着“四头四尾”的体力劳动,既少有时间化妆,化妆也不便于劳作,所以平常少有化妆。但爱美是女性的天性,客家妇女也不例外,广西有首客家山歌《梳妆纺纱织布歌》的前四节详细描绘了一位织布客家女的梳妆情景:
梳妆
五更鸡儿叫洋洋,梳妆娘子出绣房。
左边放只油水碗,右边放只梳头箱,
手拿凳子平平放,梳妆娘子坐中央。
十指尖尖来解发,解开头发来梳妆,
大梳梳了小梳掠,十指尖尖把油放,
左边搽了三两六,右边搽了足四两;
梳出黄峰对蝴蝶,梳出金鸡对凤凰,
梳出犀牛来望月,梳出蝴蝶双对双,
梳出麒麟对狮子,两边梳出凤朝阳;
长短金钗排左右,耳戴珠环把金镶。
检发
梳妆娘子回身转,检发娘子出绣房。
手拿凳子平平放,检发娘子坐中央。
十指尖尖来检发,耳上毛发检光光,
左边检了右边检,无条毛发在脸上,
手拿毛巾来拨发,小心拨得亮光光,
检发娘子面带笑,梳妆娘子喜洋洋。
洗面
检发娘子回身转,三寸金莲转绣房。
检发娘子回身坐,洗面娘子出绣房。
手拿铜盆来舀水,铜盆舀水放中央,
手拿毛巾来湿水,毛巾湿水娘洗脸,
左边洗得白净净,右边洗得亮光光,
中间洗得银咁白,相公看见喜洋洋。
打粉
洗面娘子回身转,打粉娘子出绣房。
十指打开青铜镜,奴娇看见好真容,
左边照出双蝴蝶,右边照出凤凰双,
照出胭脂来点嘴,好比石榴火样红。
从这首山歌可以看出,客家妇女早晨梳妆特别注重头发的梳理与装饰,对面部也会进行必要的化妆。但这种现象并不普遍,仅是少数年轻妇女所为。对于生存条件恶劣的客家妇女来说,一生隆重的化妆有两次:生前出嫁时的化妆和死后的殓妆。
图2 开脸(图来自网络)
闽西明溪有首《梳妆歌》,描写了客家新娘出嫁时的化妆情景:
梳两鬓,黑似墨,调和胭脂把脸搽。
点口红,画眉毛,一对金环坠耳下。
金簪银钗插满头,压邪铜钱身边挂。
可见,客家新娘出嫁时需要经过梳髻、打胭脂、描口红、画眉毛、穿金戴银等环节,非常庄重。其实,客家姑娘出嫁时,有一个普遍的“开脸”习俗。“开脸”即第一次绞面,将脸上的细黄毛拔除。客家姑娘在未议定婚事前,是不可把脸部黄毛绞掉的。按风俗,只有在议定婚期后,于出嫁前择定吉日才能开脸。有些地方还有专门的梳髻开脸仪式。届时,用三牲敬神,新娘端坐大厅中央,由一位命好且具有开脸经验的老成妇人,用坚韧细线将脸部黄毛绞掉。绞时,用牙齿咬住细线一端,两手拇指和食指分别撩住细线,使细线呈交叉状,贴紧新娘脸面,夹住黄毛,一张一弛地往外拔除。开脸的目的是为了使新娘脸部更加光彩照人。有首哭嫁歌《打扮新娘打扮哭》唱道:
你女割面就割面,爷爱抓九吊钱。
变倒系子,一年都爱十打十吊剃头钱。
变倒系女,也爱十打十吊割面钱。
铜钱割面臭铜腥,花边割面正过腈。
铜钱割面臭铜气,花边割面过周至。
亚娘梳头爱梳好,又爱过村又过堡。
亚娘梳头爱梳,又爱过村又过径。
割面即开脸。新娘埋怨父亲重男轻女,吝啬开脸钱。
殓妆指人死之后的化妆。客家人生前不注重化妆,死后的殓妆却有许多讲究。当死者寿终正寝后,子孙要立马将其发辫解开,除下首饰,点香烧纸。之后立即带上铜钱,拿上瓦罐到河边去买水回来给死者抹尸,进行殓妆,俗称“买水抹尸”。买水时,要先向河神焚纸跪告,然后将三枚铜钱抛入河中,用左手朝顺流方向舀水,连舀三下,第一、二下为空舀,第三下舀水入罐端回。丧尸间要有人跪迎,接水入室,孝男或孝女即用此水为死者洗脸、抹身、梳头。抹身时,要“前三后四”,即胸前抹三下,背后抹四下,因为“三”与“生”,“四”与“世”谐音,前三后四寓指前辈子生,后辈子还会出世。然后为死者穿上殓衣,再为其梳发。若死者为女性,则需像生前一样为其梳髻、化妆。
三、客家女性首饰
1949年以前,客家妇女一直都有以多佩戴银器为美的习俗,女子出嫁需置备一套银器,有银簪、银钗、银手镯、银戒指、银耳环等十余件。即使系围身裙也要胸吊银牌,背系银链。毛泽东主席在1930年的《寻乌调查》中如此描述寻乌县的客家妇女们对银器首饰的钟情喜爱:
寻乌的妇女们……不论工农商贾,不论贫富,一律戴起头上和手上的装饰品,除大地主妇女有金首饰外,一概是银子的。每个女人都有插头发银簪子和银耳环子。这两样无论怎么穷的女子都是要的。手钏和戒指也是稍微有碗饭吃的女人就有。银也是个名,实际是洋铁皮上面涂一点银,有些是铜上涂一点银。
苏维埃时期,中华苏维埃临时中央政府提倡移风易俗,改变穿金戴银的习惯,广大客家妇女积极响号召,仅瑞金一县捐献银饰就有数万两之多。民国31年(1942年),定南县县政府第一次行政会议决定,限期取缔妇女穿戴中的银质装饰品,逾期未取缔者,处以20元以上,50元以下的罚金,并没收银器。因推行困难,未曾实施。可见银器首饰在客家地区是多么风行。相反,金、玉等首饰在客家地区却极为少见,仅家庭富裕者少量佩戴。客家妇女常用的首饰有发簪、银链、戒指、耳环、手镯等。
图3 首饰盒
簪是古人用来绾住头发,固定发髻或连冠于发的一种首饰。制作材料有金、玉、银、铜、铁等。以玉簪为贵,金簪次之,银铜簪再次之,铁簪为贱。金玉簪一般为贵族富有者使用,银铜簪则受到中下层百姓的青睐,铁簪少有人用。在客家地区,最常见的便是银簪。长约10厘米,簪头镂空,簪身中间窄,两头大,末端尖利,造形如剑、如刀、如叉。据说制成这种形状与客家人的南迁历史密切相关。客家人南迁时,沿途难免遭到兵匪的袭击和地方恶势力的骚扰,客家妇女出于自卫防身的需要,也是为了便于隐藏和携带,便将小刀、短剑藏匿于发髻之中,以备在迫不得已之时给对方致命一击。后来,客家人定居南方后,这种自卫的武器便演变成为客家妇女最常用的银簪头饰。
其实,客家妇女喜用簪,和她们婚后梳髻有莫大的关系。凡客家妇女,一旦结婚,一律梳髻。最流行的髻便是圆髻,将头发团于脑后,用两根银簪十字交叉插入发髻固定,外用发网套髻,目针固定。银簪在此不仅起到固定发髻的作用,同时留露出来的精美簪头能给人以赏心悦目的观感。正因为它的装饰性,银簪备受青年妇女喜爱;又因为它的实用性,不排斥年老妇女的佩戴,所以银簪在客家地区非常盛行,并逐渐形成少女出嫁之时,女家哪怕是向男家索要也要为女儿制备银簪嫁妆的风俗。若嫁妆连一件像样的银簪都没有,是会令新娘伤心,也会招人耻笑的。地处粤中偏北的新丰县,有首哭嫁调《担头没有凤冠髻》唱道:
各人头发各人梳,使乜阿姨手咁多。
阿嫂姐妹,担起头颅又没凤冠髻,
搭落头颅又没云肩丝。阿嫂姐妹,
担起头颅没容坐,搭落头颅没八宝。
“八宝”包括银簪,新娘对没有八宝陪嫁既伤心又埋怨,反复诉苦。可知,客家银簪不仅是一件普通的首饰了,它还是财富地位的象征和关乎面子。
图4 银簪(赣南师大客家民俗博物馆藏)
戒指、耳环、手镯也是客家妇女的必备嫁妆之一。客家妇女向来有穿耳戴环的习俗,客家姑娘十来岁时便开始穿耳,并且多数人选择在农历二月十五日花朝节这天。佩戴耳环视家境选择金、银、铜质,穷人则常用丝线穿草珠当耳环。戴戒指则一般是在订婚至生育和年老之后这两段时间。按风俗,订婚之时,男女双方会在礼单上约定姑娘的首饰嫁妆项数,俗称“讲三金”。“三金”首饰一般是男家计价支付给女家,由女方家长制备,出嫁时作为嫁妆带回夫家。新婚之后,婆家会尽量多做家务,新娘不必从事过多的繁重劳动,有较多的空闲时间。新娘生育后,已为人母,诸事都要操心,干活与家人无异,整天忙忙碌碌,戴戒指会防碍劳动。这时,她们只好把戒指收藏起来,直到老年不再频繁干体力活时,才重新戴上。
客家人戴的戒指、耳环基本上是银质的,少数富人戴金质的。对于普通百姓来说,金戒指和金耳环的“金”仅是个名而已。客家山歌《锡打戒指包哩金》唱道:
锡打戒指包哩金,送到阿妹手掌心;
人人都话金打个,久后正知锡在心。
另一首《郎送耳环镀黄金》:
郎送耳环镀黄金,黄金跌落大河中;
千两黄金舍得,难舍阿哥这条情。
送给情人的戒指和耳环都是镀金,可见真正的金质戒指和耳环在客家地区是极少见的。
客家妇女常戴的手镯有银制和玉石两种,以银制手镯居多。
此外,客家妇女喜穿围身裙,常配银牌、银链装饰。客家先民南迁之前,赣闽粤边区是古越、畲、瑶等民族的居地。客家先民进入该地区后,先进的中原文化与畲、瑶文化相互融合,并占据主导地位,最终反客为主。在长期的和睦相处,相互融合中,客家先民们为了适应当地的地理环境,并不完全固守中原服饰,而是吸收了大量的畲、瑶二族服饰元素。客家围身裙配银牌、银链或许就是畲、瑶二族服饰元素在客家服饰中的遗存。装饰客家围身裙的银牌造型各异,有圆形、方形等。一般成双成对,表面布满纹饰,银链相连,吊于胸前,或围于腰后。围身裙本身纹饰众多,再配上银牌和银链,显得既美观大方,又雍容华贵。
综上所述,客家女性发式婚前梳辫,婚后梳髻,苏区时期流行干练的短发,改革开放后发式多样化。平时不注重化妆,一生中隆重的化妆主要有两次,一是出嫁之时的化妆,一是死后的殓妆。配戴的首饰以银饰为主,主要有发簪、耳环、戒指、手镯、银链等。
作者简介
钟庆禄,赣州市博物馆副研究馆员、历史学硕士,江西省宋史研究会副秘书长、赣州市社会科学界联合会常务理事,主要从事客家文化与历史文物研究,受表彰记功一次。参与国家级课题研究4项、省部级课题6项,主持完成省级课题1项、市级课题5项;参与赣州七里镇窑址、东晋“于都令墓”等考古发掘工作。出版专著《赣南文物与客家文化》,参与《中国节日志.春节志(江西卷)》《江西客家志》等编撰工作,在《青海民族大学学报》《南方文物》《中国博物馆》等刊物上发表学术论文20余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