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赣州通天岩摩崖石刻题记研究

2023-06-09 15:36:00    作者:常雪超  浏览次数:2754

摘要:通天岩,作为赣南地区重要的佛教石窟造像群,对于研究宋代以来宗教、世俗生活状态具有重要意义。通天岩摩崖石刻造像题记作为人文景观,是传统文化的有效载体,具备重要的文献价值。洎自有宋以来,通天岩人文荟萃,旅虔或游历者不可胜数,他们在通天岩或饮酒赋诗,或吟咏题记,构成了重要的文化品格。本文就宋代以来通天岩摩崖题记进行校勘考证,并实地考察,标明摩崖石刻题记具体位置,还原历史的本来面貌,在此基础上,对通天岩摩崖题记背后的文化现象作出分析研究,探明“禅隐文化”向“阳明文化”的转变与互通之径,兼及书风丕变,以时代的广角析理,以期相对全面的阐释近千年以来的通天岩发展变化。

关键词:通天岩 石刻 校勘考证 书风丕变


通天岩,位于江西省赣州市,距章贡城区约10余里,是一处丹霞地貌发育下形成的自然景观,“石峰环列如屏,巅有一窍通天。”[1]自晚唐五代始有僧侣奉祀香火,为佛国之开端。其后宋代名贤阳孝本隐居其间,佛龛开凿,题记挥就,八方辐辏,逐渐成为赣南地区的文化地标。通天岩现存佛龛造像315处,摩崖石刻题记128品,分布在通天岩、翠微岩、龙虎岩、忘归岩、观心岩等崖壁之上,石刻题记上迄北宋,迤逦元、明、清三代,下止于民国。

一、通天岩摩崖石刻题记位置

天岩摩崖石刻题记自北宋至今已历千年,伴随自然风化、人为破坏,部分摩崖石刻题记已经消失,以至于题记原来所在位置都无法确知,虽然《赣石录》、《丹霞悠悠》二书已经对通天岩进行了录文,部分研究也标示了佛龛题记的位置,但由于缺乏具体说明文字,通天岩摩崖石刻题记具体位置始终存在着缺失,这不得不说是一个遗憾。

为此,经过实地调查通天岩,特录出通天岩石刻题记分布图于下。通过对摩崖石刻题记位置标定,可以清晰的看出每一个石窟群发展变迁的年代,北宋主要为翠微岩、通天岩,南宋迁移至龙虎岩,明清以降则忘归岩、观心岩也。石刻题记位置的变化也反映出尊卑之分,忘归岩王阳明题刻之后,鲜有人置本人题刻位居王公题刻之上,这是对王公学问、功业、文章的推重与首肯,凡此种种,不一而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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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通天岩摩崖石刻题记校勘


据沈从文、宿白等考证,通天岩佛教石窟造像最早开凿于晚唐五代,目前已知最早有确切纪年的石刻当属熙宁六年(1073)莆阳陈进之题记,经历了近千年的风雨剥蚀及人为破坏,通天岩目前尚存128品石刻题记。然而,年深久远,历代文献记载缺失、舛误多有所出,更有士人任意揣测,妄加凭空,有关通天岩部分石刻题记的释文及断代令人不满,为此,本文首先就部分石刻题记的释文,参照民国邵启贤《赣石录》、《丹霞悠悠——通天岩摩崖石刻题记集锦》(以下简称《集锦》),对比碑刻原石作出相应校勘释读(以下简称碑刻),盼能厘清本原,并就部分石刻的作者归属、年代区限给出相应考证,知其往来

(一)碑文校勘、补录

1.“钱塘倪必成赉立”

 此处题刻位于忘归岩背面,紧邻明代王阳明题记,属于宋代佛龛造像后留下题记,位于佛龛右边缘。《赣石录》对此方题刻未作收录,《集锦》释读为:“钱塘傅必成赉立。”据实地调查,“傅”字应为“倪”字,《集锦》释读有误。同时,《集锦》将次处题刻书体定为“隶书”,根据书体判断,界定于隶楷之间,楷书成分居多,是为“楷书”书体,不赘。

2.“宝祐丁巳(1257)四月甲子,清苑赵孟藡……”

位于龙虎岩,《赣石录》中刊工录为“黄荣刊”,《集锦》:“黄焕刊。”比照碑刻原石,应为“黄焕刊监刻林贡”。《赣石录》误“焕”作“荣”,与《集锦》并少“监刻林贡”以下四字,此处补录。

同在龙虎岩的“陈德符题记”,下部有数行小字:“宝祐丁巳(1257)四月望日,章江林贡监刊石刻常登于此。”《赣石录》、《集锦》归为“陈德符题记”一部分,如果参照题记属性的话,此处属于“宝祐丁巳(1257)四月甲子”由林贡监刻、黄焕刻石“赵孟藡题记”后就近于空白处所留叙事纪念,故“林贡题记”应当归于“赵孟藡题记”一部分,或者单独成记亦不为过。

3.胡榘题诗

《赣石录》:“□翁故□□依然。”《集锦》:“阳翁故居仍依然。”同治《赣县志》:“阳翁故隐尚依然。”[2]原石碑刻第四字位置尚存“心”字底,为“隐”字无疑。至于是“仍依然”还是“尚依然”,参考古代诗歌平仄,此处上下句平仄应为:“平平仄仄仄平平,仄仄平平仄仄平。”古人作诗严格依照格律平仄来遣词造句,最为忌讳出现格律失调,此处应为“尚”字,属于仄声,即“阳翁故隐尚依然。”


4.游恕题记

    嘉靖戊申(1548)庐陵游恕题写于龙虎岩,行书。《赣石录》不载,《集锦》录文与原碑刻有较大出入,现根据碑刻原石录出正文如下:

□□岩,玉岩翁旧住,岩翁□□遗像凛然。复有□□□□,悉公恩□辈施田□岩,即僧常住,鲜克有终。嘉靖四年,万安萧圆通□幽经虔□家者,乃敦延住持受托以来,克念克敬,□于岩谷。噫,嗜禅学者,□□胜翁,惟圆通之传,冠出□其诸纷然攻乎?诡爰辟之,怪草妖花,徒非人□□,将何以利于身心,□□□神而明之,存乎其人,有能进修者,当以圆通为法。

嘉靖戊申庐陵游恕述事。

    《集锦》释文中误“常”为“主”、“经”为“径”、“传”为“傅”、“坐”为“出”、“进”为“径”、“事”为“笔”,并缺失“其人”二字,衍文“望”,“当以”颠倒顺序为“以当”

5.唐邦佐题诗

  位于龙虎岩唐邦佐题诗,中有诗句云:“£窦玲珑天可通。”《赣石录》作“□窦玲珑天可通”,《集锦》释文“£窦玲珑天可通”。原石:“£窦玲豅天可通。”豅,《说文解字注》:“大長谷也。”珑,《说文解字注》:“珑,祷旱也玉,为龙文。”[3]如果组合为词语“玲珑”,则意为明亮貌或者振玉之声。唐邦佐碑刻题写为“玲豅”,应该是取“豅”“深长”之意。

6.丁炜题诗

《集锦》:“癸亥初秋,招同吴茵次、钱目天……”,原石碑文貌似为“癸亥初秋,招同吴䓢次、钱目天……”但明显不合常理,《清稗类钞》:“吴薗次守湖州日,广交游,四方名士,过从无虚日……”[4]古据此可知,碑刻原石中应为“吴薗次”,《赣石录》此处释文漫漶不清,想来应是“吴薗次”无疑。

    又“清磬一声山阗寂,野花万点路霏激”句,《赣石录》《集锦》皆释读为“山阗寂”,考证原石碑刻,应为“山阒寂”,因“阒”与“阗”分外肖似,难免混淆。同时,以古体诗格律衡量,上下句格律应该为:“平平仄仄平仄仄,仄仄平平仄平平”,“阒”为仄声,“阗”为平声,所以此处释文应为“山阒寂”。


7.“盱江冰儖易子”

实地踏勘调查龙虎岩,在宋代“赵禹善题记”左侧,有残缺墨迹题记一则,上面文字依稀可辨“盱江冰儖易子……”等字迹,查历来文献均为记载。依据字体及称谓判断,应该属于民国以前所留题记,如果这个推论得以证实,则现存通天岩摩崖石刻题记数量应该得到改写,兹录于此。

(二)碑文断代、真伪考证

1.“杨之刚题记”与“朱氏觉华如来造像题记”

(1)“杨之刚题记”与“朱氏觉华如来造像题记”的关系

“杨之刚题记”与“朱氏觉华如来造像题记”在此处并列举出,在于二者之间具有叠压打破关系,由此生发出了不同的记载版本,相应学者也对“杨之刚题记”的年代归属问题饶有兴趣,以上两方题记同位于翠微岩,“杨记”为隶书,处于下部,“朱记”将原来“杨记”部分字体磨灭重新刊刻,是为“朱记”,形成了现在的面貌。那么问题在于何时出现了打破关系?

查阅相关文献记载,目前已知最早有关以上二记的描述为张总、夏金瑞《江西赣州通天岩石窟调查》一文,文中叙述“273号龛,觉华如来像……此造像记在杨之刚游记上。”[5]现将《赣石录》中有关“杨之刚题记”的释文与叙述摘录如下:

温陵杨之刚时父,约临漳苏叔和达夫,盱江王□清澄父,建安丘橚敬之,三山郑之逊谦之,以嘉□□□十月中澣来游,番禺小生董昱侍行。   右杨之刚等题名,在翠微岩,凡三行,行十八字,字径寸余,隶书,缺四字。“嘉”字仅存上半,其下一字全蚀,惟右偏一捺,笔锋隐约可辨,疑为“泰”字,殆宋刻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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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三 杨之刚题记与朱氏造像记及摹本示意图

《集锦》中有关“杨记”释文参照《赣石录》录出,然而,实地考察翠微岩二记题刻,发现“朱氏造像记”题刻刚好占压“杨记”中间部位,还原一下现在能看到“杨记”题刻的章法,假如“朱记”刻于宋代,占压“杨记”题刻,那么因何民国九年邵启贤在《赣石录》中近乎完全释文(如上)?这样一来再明显不过,“朱记”的刊刻不早于民国九年(1920),除非邵启贤在当时参考了其它文献,抑或是更早的拓片,然而这种可能似乎并不存在。

“朱记”的题刻原文为:

虔州赣县右通利坊朱氏同男吴豫,施觉华如来座飞凤,追召亡夫吴十四解元受生净域。

位于佛龛造像右侧,与此不远处,尚有朱氏造“弥勒尊佛”造像及题记一则。《赣石录》中收入“弥勒尊佛”造像题记

虔州赣县右通利坊朱氏同男吴□,谨施弥勒卧佛,追资亡女吴氏小娘受生净域。

这与当前翠微岩原石题记文字有出入

虔州赣县右通利坊朱氏同男吴豫,施弥勒尊佛,追召亡女吴氏小娘受生净域。

按照常理,时代较早的邵启贤所记录的造像题记文字内容更为准确,这在前面数品题跋的考证中,《赣石录》的记载基本准确,《集锦》则有较大错误。故此处依照《赣石录》文字为准确来讲,也在情理之中。

翠微岩于1961年进行了重修,至今“翠微岩”三字题记边上还有下款“1961年重修”的字样,不独翠微岩,龙虎岩也有同样的年份题记。考察1961年的那次维修,虽然对石窟造像、题记进行了修缮,但也在一定程度上进行了破坏,原因在于维修工匠对文字不熟悉的情况下,在对原石刻文字进行加深刊刻中,不仅破坏了原来的石刻笔意,而且妄加篡改文字,今天所能够见到的通天岩熙宁六年(1073)“陈进之题刻”中,工匠误将“温陵”改凿为“温俵”,忘归岩“罗辂题记”中的“亦”、“来”误凿为“无”、“裳”等,无需一一列举。

故有关朱氏“觉华如来”题记的问题,《赣石录》仅仅收入翠微岩“弥勒卧佛”、龙虎岩“燃灯佛”两则题记,并未有“觉华如来”题记的记载,虽然如此,对于“觉华如来”题记的真伪问题也不可能武断判定,但有一点可以确认,假设原来翠微岩果真存在“觉华如来”题记,其存在的位置当不在“杨之刚题记”之上,或许在1961年的维修当中,工人擅自挪刻题记位置,叠压在当前“杨记”之上了。

(2)“杨之刚题记”的年代归属问题

部分学者在研究论文中推定“杨之刚题记”的年代属于嘉祐年间(1056—1063),清代缪荃孙在《金石分地编目》叙述通天岩石刻:

杨之刚等题名  分书。当在嘉熙间。[6]

而邵启贤根据自己所见,推断残缺一捺画字为“泰”字,由此说明“杨记”刊刻于嘉泰年间(1201—1204)。考宋代有关“嘉”字年号,计有嘉祐、嘉泰、嘉定(1208—1224)、嘉熙(1237—1240),以上诸家推断始终缺乏有效证据予以确认年代。

就“杨之刚题记”中所涉及游历人物进行研究,丘橚进入视野之内:

正德《饶州府志》卷二《学校·附科贡·鄱阳·进士》:“宋邱肃,中嘉泰二年。”

嘉靖《建宁府志》卷一五《选举·进士·宋》:“嘉泰二年壬戌傅行简榜  丘橚,瓯宁人。”

明黄仲昭《八闽通志》卷四九《选举·科第·建宁府·宋》:“嘉泰二年壬戌傅行简榜  丘橚,瓯宁人。”

明何乔远《闽书》卷九四《英旧志·建宁府瓯宁县·宋科第》:“嘉泰二年壬戌丘橚。”

乾隆《江西通志》卷五十《选举》二《宋》:“”嘉泰二年壬戌傅行简榜邱肃,鄱阳人。”按:“邱”为“丘”之避讳字。

光绪《江西通志》卷二二《选举表·宋进士》:“嘉泰二年壬戌傅行简榜  邱肃,鄱阳人。”

民国《福建通志》卷三五《选举志·宋进士》:“嘉泰二年傅行简榜邱橚,瓯宁人。”[7]

根据以上文献征引,不论因避讳改“丘”为“邱”还是以“橚”通“肃”,均可以确认“杨之刚题记”刊刻年代为南宋嘉泰年间(1201—1204)。与此同时,文献征引中对丘橚籍贯问题互有出入,或为江西饶州人氏,或云福建瓯宁人。通天岩中对丘橚的记载为“建安丘橚敬之”,这也就明白无误的表明丘橚属于建安人,字敬之。建安,嘉靖《建宁府志》:

英宗治平三年领县七。析建安、建阳、浦城三县地置瓯宁县。[8]

故翠微岩“杨志刚题记”中准确记载了丘橚的籍贯,这也同时解开了历史文献记载的出入, 则“杨之刚题记”年代断定问题迎刃而解。  


2.部分造像题记年代断定

(1)“宣德郎虔州教授饶师传捨”

有关“饶师传造像题记”年代归属,《集锦》定为北宋,无误

饶师传,临川人,元丰五年(1082)壬戌科黄裳榜进士。珙侄。

——同治《临川县志》卷三六[9]

则“饶师传造像题记”开凿年代当在元丰五年(1082)之后,大致位于北宋中期哲宗时代。


(2)承奉郎知瑞金县事陆蕴捨

陆蕴,《宋史》卷354

陆蕴字敦信,福州候官人。……崇宁中,提举河北、两浙学事……遂拜礼部员外郎,转吏部,迁辟雍司业、太常少卿。议原庙不合,黜知瑞金县。[10]

《赣州府志》载大观三年(1109)年秋贬为瑞金县知事。《全宋词》收录陆蕴《感皇恩•旅思》一首,内有陆蕴简介:

 蕴字敦信,侯官人。登绍圣四年(1097)进士第。大观元年(1107),辟雍司业。三年(1109),太常少卿。议原庙不合,黜知瑞金县。政和三年(1113),试中书舍人……宣和二年(1120)卒。[11]

据上可知,陆蕴捨凿石窟造像并题记年代区间为北宋大观三年(1109)至政和三年(1113)间。


 (3)承议郎签书节判魏闳捨

 嘉靖《建宁府志》卷一五《选举·进士·宋》:“元丰五年壬戌黄裳榜  魏闳,瓯宁人。泉州教授。”

明黄仲昭《八闽通志》卷四九《选举·科第·建宁府·宋》:“元丰五年壬戌黄裳榜魏闳,建安人。”[12]

魏闳,建安人。与前文饶师传属于元丰五年(1082)同榜进士,或可推测他们曾携游通天岩。另《赣石录》不见此题记记载,《集锦》录释文:“承奉郎签书郎魏闳捨。”误。经实地勘察,释文当为“承议郎签书节判魏闳捨”。


(4)朝散大夫知军州事朱敏功捨

 朱敏功造像题记位于翠微岩,《宋代人物辞典》中朱敏功著名:

 北宋福州闽县(治今福建福州)人,字彦仁。朱敏中之弟。熙宁三年(1070)进士。元丰四年(1081),以宣德郎知定海县。大观中,以中大夫知兴化军。[13]

据上可知朱敏功于大观年间知兴化军。《重刊兴化府志》卷之二吏纪二各官年表:

大观三年己丑(1109),朱敏功以朝议大夫知(军位),十月初五日到任。

政和三年癸巳(1113),朱敏功三月十五日满,替。张驾以朝散大夫知(军位),三月十五日到任。[14]

《重刊兴化府志》则对朱敏功任职兴化军的具体时间做出了记载。兴化军,宋太平兴国四年(979)改太平军置,治兴化县(今福建仙游),属福建路。八年移治莆田县,辖境相当今福建莆田、仙游等市县地。宋陈仁璧有《兴化军厅壁记》:

皇宋太平兴国八年秋七月,诏移军于兹而建之…… 五年夏,上知其地未广,乃以泉郡莆田及仙游属焉。[15]

根据文献可知,朱敏功于大观三年至政和三年间(1109—1113)知兴化军,通天岩石窟造像题记或属于朱敏功出知福建莆田兴化军驻地时,途径赣州游历通天岩而捨凿。


 (5)“左司理参军张激捨”与“右司理参军蔡披捨”

 “左司理参军张激捨”造像题记位于忘归岩正面,“右司理参军蔡披捨”位于翠微岩,同属佛龛造像题记。蔡披:

蔡披,(字)明发,绍圣四年何昌言榜进士,承议郎。

——正德《瑞州府志》卷八

绍圣四年丁丑何昌言榜  蔡披,明发。

——嘉靖《江西通志》卷三一[16]

属于绍圣四年(1097)进士,按《集锦》叙述江西宜丰有铁钟一口,铸造于崇宁三年(1104),上有“虔州右司理参军蔡披”落款,蔡披造像时间基本可以确定为绍圣至崇宁年间(1094—11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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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四  《白莲社图》后张激题跋    图五  忘归岩张激捨凿佛龛题跋


同为左司理参军的张激,有关其个人记载寂寂无名,让人不免慨叹。无独有偶,幸运的是在宋代《白莲社图》后面题跋中出现了张激落款:

 余尝画其图而未得此记,大观三年(1109)正旦,赣州阳行先居士自国录告假归玉岩旧隐,见过庐陵云:“道由匡山得记以归,借余传之,伯时、德素皆诸舅也。”行先游从之,旧喜得之,以证图画云。投子张激书。[17]

以上落款属于隶书,根据张激本人叙述,其本人号投子,李公麟、李德素为其舅舅,其本人亦擅画,至于当今《白莲社图》聚讼纷纭,或归于李公麟本人,或归于张激,可知其分量之重。这段题跋也弥足珍贵,之所以可以确认通天岩造像题记落款中的张激即为《白莲社图》题跋中的张激,在于《白莲社图》题跋中记载了阳行先本人与李公麟、张激的交游。

关于阳孝本,《刘元卿集》有如下记载:

阳孝本,字行先,赣县人。学博行高。隐居城西通天岩。苏轼自海外归,过而访焉。尝为文赞之曰:“道不二,德不孤。无人所有,有人所无。”又有“人谓元德秀,自称阳道州”之句,盖美孝本不娶也。崇宁中,举八行,解褐国子录,迁博士,以直秘阁归隐。时郡人李存亦挂冠归,时号「崆峒二隐」。[18]

题跋所称阳孝本于大观三年(1109)正旦自国录告假归赣州,这与史书记载吻合。李公麟,生于皇祐元年(1049),卒于崇宁五年(1106),字伯时,号龙眠居士,宋代著名画家,有《五马图》、《孝经图》传世。根据张激本人题跋,与阳孝本交游,并任职左司理参军,擅画,通天岩张激所捨佛龛造像并题记时间当在崇宁至大观间(1102—1110)。

(6)朝请郎直秘阁

此属佚名题刻,参考相关文献记载,朝请郎,隋文帝开皇三年(583)置,隋炀帝大业三年(607)罢,北宋初复置,元丰三年(1080)废文散官,正七品。直秘阁,北宋“太宗端拱元年(988),诏就崇文院中堂建秘阁”,朝请郎、直秘阁均为宋代常置职官。参游历通天岩宋代职官题记中人物,两宋之交的张觷多有重合,同位于龙虎岩的张觷有题记“通议大夫前尚书右丞张觷捨”,据《宋代人物词典》:

张觷(?~1138)  ,福州侯官(治今福建福州)人,字柔直。政和五年(1115)进士。……南宋初,累官至朝奉郎、知南剑州。绍兴元年( 1131),坚守州城,击败范汝为部将叶彻。次年,入修政局,为检讨官,升左司员外郎。历任知鼎、岳、虔等州,官终左朝请郎、直龙图阁。[19]

《宋史•张觷传》:

张觷,字柔直,福州人。举进士,为小官,不与世诡随……以直龙图阁知虔州,荡平余寇,进秘阁修撰,卒。后庙食邵武。[20]

则据以上文献,推断此处“朝请郎直秘阁”题记同属张觷所留,刊刻时间当在两宋之交或稍晚至南宋初。

三、通天岩摩崖石刻题记文化研究

通天岩自唐末五代开凿以来,至宋代中期熙宁六年(1073)第一方有确切纪年的题记出现,至今已经走过了近千年的时光。然而,通天岩石刻题记的位置变换情况如何?主导通天岩石刻题记的文化内蕴的核心是什么?通天岩石刻题记背后书法风格的取向又是什么?这有待于透过历史的尘幕去解读。

(一)通天岩石刻题记的空间认知、文化视角的转换与嵌合

1.古代游历通天岩途经、线路

通天岩石窟的开凿,历史文献并无确切记载,经后来沈从文、宿白等依据石窟造像人物风格、服饰等特点判定,最早开凿年代应该为晚唐五代,本文无意于探讨石窟开凿的起源,但有关石窟题记出现的最早纪年为熙宁六年(1073),那么在后来的将近1000年的岁月里,石窟题记位置不断进行着变迁与转换。

有关古代府城至通天岩的出行、游历路线,远在宋代留元刚题记中已经阐述,“野服篮舆,访阳隐公。”清代李君涵《游通天岩记略》:“早起,绝章水而西,云山出没,野翠相迎。”嘉庆十年(1805)南赣兵备道观察使廖寅游通天岩记述:“渡章水而西,问所谓通天岩者。”古人出府城游览通天岩并非今日所经道路,今天的公路为近代新修,后来者游历通天岩改道至今。那么由此带来的通天岩内翠微岩、通天岩、龙虎岩、观心岩、忘归岩的顺序问题也发生了改变。

颇登顿,岩半,四面就石壁刻佛像,寺悬崖,上覆梵宇承其下,吐茹半之,僧引谒阳公像,并视苏公手书像赞。左折龙虎岩,上镌古人题句,北向山脊蜿蜒突起……元武殿距其巅……下山穿石洞石壁,有阳明题句……

——李君涵《游通天岩记略》[21]

……至则野翠蓊翳,林谷深邃……谒阳玉岩之像,读苏公之赞、望壁刻兜罗诸佛,周孱颜百尺间。由龙虎岩折而西,出洞天至忘归岩,诵王阳明先生题咏……已乃拾级而上,至翠微岩绝顶,履元武殿。凭栏远眺……

——廖寅《游通天岩记》[22]

自通天岩陟其巅,历元帝阁,缘峭壁下穿石窦,出至忘归岩,岩壁有王文成公诗。

——邱成和《游忘归岩记》[23]

古人游历通天岩内的顺序当为翠微岩、通天岩、龙虎岩、忘归岩。

2.“禅隐文化”与“阳明文化”的转变与互通

明晰了古人的游览线路,对于今天通天岩业已形成的石刻题记格局就更加清晰了。前文对部分佛教造像题刻的年代考证,其中官宦所来捨凿佛龛造像的年代为北宋绍圣、崇宁、大观、政和年间,且均为名宦,诸如朱敏功、张激、魏闳、蔡披等,在此之前,所知最早题记为熙宁六年(1073)年,即莆阳陈进之一众来游。如按卒年推算彼时阳孝本34岁。

阳孝本,字行先,博览强记。熙宁中游上庠,耿介不妄交,左丞蒲宗孟延为馆师,将归问所欲,曰:愿为市书。蒲以二岁俸尽置书,心千卷送之。归后,徙居赣,隐通天岩。

—— 康熙《上犹县志》[24]

以行先告,延致西席,以诲子弟,二年,告归,束脩皆不欲受。

——李路《阳玉岩先生行状》[25]

据县志载,阳孝本于宋神宗熙宁年间游历开封,并成为左丞相蒲宗孟的家庭教师,同时在熙宁年间(1068—1077)归隐通天岩,李路《阳玉岩先生行状》对此次归隐时间更加明确,即熙宁二年(1069)。“陈进之题记”中并无与阳孝本交游的记录,但大概率推断,从熙宁六年(1073)开始通天岩出现摩崖石刻题记,或许正是阳孝本第一次归隐后所形成的,依照阳孝本成为左丞相“西席”的名望,其归隐南赣通天岩之后,必然有许多人前来慕名拜访,这也是为何通天岩最早纪年的摩崖石刻题记出现在熙宁年间了。

由于阳孝本的归隐,加上阳本人对于曾经师友到访的款待,“行先徙居虔州之西门通天岩,将所有之产三之二,以粒傍岩之僧寺,以膳学中师友。”同时“远俗养志,怡然自得。”[26]有“与佛同龛”之境界,自此生发出了通天岩“禅隐文化”。

所谓“禅隐文化”,即阳翁的归隐,伴随广福禅林的暮鼓晨钟,形成了一种超然脱俗而又沾溉学林的文化底蕴与情怀。这种底蕴与情怀支撑了通天岩自北宋中期以来佛龛开凿频仍、香火游踪鼎盛的情形。这在前文对于北宋中后期一大批名宦如张激、蔡披、朱敏功、陆蕴施舍佛龛开凿并题记,虽无直接证据指向,然而当时阳翁在世,这些官宦或许正是慕阳孝本之名前来拜访游历,见是处风景秀丽,人文荟萃,兼慈云寺寺僧明鉴的劝缘交游,捨凿佛龛,并为功德。苏东坡于绍圣年间谪迁惠州,于赣州府城廉泉与阳翁夜谈,遂成千古佳话,这也平添了阳孝本的声望。其后,南宋承北宋之余烈,诸多出知赣州或它方的文人墨客前来凭吊追踪题记,无不是阳孝本“禅隐文化”统绪下的推衍。

南宋覆亡,神州板荡,元代通天岩进入没落期,至明代中期,王阳明的到来使得通天岩焕发出新的生机,王阳明讲学于通天岩,一句“青山随地佳,岂必故园好。”引得后来者不断和唱,“就中阳明先生作尤脍炙人口,诸君盍次韵焉。”[27](表一)王阳明提督南赣军务期间,平定匪乱,修治府城,讲学通天岩,阳明先生有关“致良知”的学说也正是在赣州逐渐形成体系,通天岩后来的游览题记,或多或少已经浸染了“阳明文化”的厚重,王阳明通天岩讲学期间,一大批王门学子汇集于此,多年后散开犹如众星满天,传播阳明先生学问、功业与文章。应当说,明清三百年间通天岩第二次的鼎盛,摩崖题记交叠,正是“阳明文化”的推动才得以形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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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一  通天岩与王阳明有关诗文数量汇总


这种文化氛围上的转变,反映在通天岩之内由翠微岩、通天岩至龙虎岩再至忘归岩的题记刊刻上面,明清以来的诸多题记,更多地出现在了忘归岩之上。不独岩体的转变,有宋一代诸多题刻均为题记体裁,少有诗歌出现,渐至明清,记游体裁题记衰落,取而代之的却是诗歌,兼顾题刻书体由楷书向行书题记的演进,这都是在“禅隐文化”与“阳明文化”的转变中形成的。至于后来,两种文化现象互为交织,形成了今时通天岩深厚却又独特的文化标记。


(二)通天岩石刻题记书风嬗变

考察通天岩摩崖石刻题记书写状况,随着两宋时代“禅隐文化”的主导逐渐被明清时期“阳明文化”的渲染,通天岩摩崖石刻题记最明显的改易便是书体的变化,如下表(表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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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二  通天岩现存摩崖石刻题记书体统计汇总表


两宋时期,以楷书为大宗,隶书闪现,行书珍罕,隐约可以窥见两宋时代“程朱理学”的影子,这也是在“禅隐文化”下生发出的对应书体,呈现出端穆、矜敬的书写状态。有关两宋时期通天岩的书法风格取向,大致可以分为三类:以复古为取向的隶书题记、以颜体演化的庙堂楷书、以苏黄时代书风浸染的行楷书风。前者以熙宁六年(1073)“陈进之题记”为代表,中以建安“李大正题记”及“赵孟藡题记”为阐发,后者则当属“郭灜授题记”、“程宏靖题记”为殿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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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图六 陈进之题记                                                              图七 许贲题记                                                                  图八 赵孟藡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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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九  程宏靖题记

需要特别指出的是,崇宁四年(1105)赣令“许贲题记”,虽然短短十二个字,但格调高雅脱俗,仿佛可见南朝《瘗鹤铭》的神采,黄庭坚评价《瘗鹤铭》有云:“大字无过《瘗鹤铭》,小字莫学痴冻蝇。随人学人成旧人,自成一家始逼真。”[28]殆由《瘗鹤铭》体势开张,骨格峻拔,兼风雨摧剥,有“逸品”之格调。通天岩“许贲题记”有《瘗鹤铭》之逸气,兼岩体剥蚀,飘飘然可推为通天岩题刻之上品。同为北宋的“张激题刻”,一派黄山谷排戛气象,张激为北宋画家李公麟之侄,《白莲社图》有其隶书题跋,载其与李公麟、阳孝本交游事迹,通天岩存其石刻题记,互为证实,弥足珍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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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图十  王阳明题记                           图十一  陈世宝题记                            图十二  石景芬题记


降至明清,王阳明于忘归岩以行书留下题壁之后,成为通天岩又一名刻。由于“王学”明代的繁衍流布,天下于王阳明学问功业文章翕然向归,游历忘归岩追慕阳明先生所留题记,皆以行书为主要书体,在行书题刻通天岩的风格取向上,王阳明功不可没。同时,通过对比观察忘归岩石刻题记位置,除少部分题记跃居王阳明题记之上外,明代大部分及清代近乎全部题记都恭敬地题刻在了王阳明题记下方位置,这也表明了王阳明后来在通天岩的地位,同时对于考察忘归岩佚名题记的时代做出了很好的解释,诸如“后坡公至”题记当属明代题刻,“幽谷”题记位置更靠下部,属于清代所留。明代,通天岩石刻书法题记风格呈现多样,楷书没落,行书以黄庭坚书风、吴门书派书风为大宗,前者是为“唐邦佐题记”、后者则以“叶梦熊题记”、“陈世宝题记”为主要。至于清代通天岩石刻题记书法风格流派,基本上属于低沉一路,楷书多为“馆阁体”余脉,“石景芬题记”首当其冲,至于后来病入膏肓,有枣木奄奄之一息,譬如“刘次琨题记”,其余不足观也。

应当说,通天岩石刻书法题记书风的嬗变属于赣南书法史重要一环,它也在侧面反映着赣南书法与整个时代书风的交流与反馈,这对于进一步发掘通天岩的文化底蕴具有重要意义。同时,通天岩书法题记章法多变,前期以题记形式为主,不著书者姓名,仅仅为同游者留名,这也在两宋时期书法章法取向上多所反映。明清以来,书法章法逐渐完备,通天岩摩崖石刻题记或以碑刻样式呈现,或以横幅、斗方、手札形式新变,是一部自宋以降完整的书法演进图库。

四、结语

通天岩,有“江南第一石窟”的美誉。石刻摩崖题记作为景区的重要组成部分,对通天岩深厚的历史文化底蕴进行着无声的诉说,年深久远,岩体开裂,部分石刻题记逐渐消失。对通天岩石刻题记的释读考证,利于后人真切的体会到我们今人所处的时代情形。同时,囿于通天岩文物保护的独特价值,今天的人们已经不允许在通天岩崖壁间留下吟咏题记,故而保护通天岩摩崖石刻题记意义重大,而这种保护既在通天岩所在的山巅之间,也在学人文牍案头之上。本文行文目的正在于此,就通天岩摩崖石刻题记的释读、年代判定及书风丕变作出解读,希冀能在点滴之中发现通天岩之过往辉煌,钩沉史料,使之永存于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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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常雪超,男,汉族,毕业于首都师范大学,获硕士学位。中国明史学会会员,江西省宋史研究会会员,赣州市书法家协会副秘书长,现为赣州师范高等专科学校教师,主要研究方向为金石学与地域文化研究,先后在《明史研究》《书法教育》《大学书法》《赣南师范大学学报》《赣南日报》等报刊杂志发表相应学术文章,主持省市级课题多项,出版个人专著《赣川望郡——赣州城墙历史与铭文城砖研究》1部。